新政治经济学:德国大选与欧洲战略假期的结束

　　新政治经济学:德国大选与欧洲战略假期的结束

　　孙兴杰

　　德国大选结束了，本来显得沉闷的大选却成为欧洲今年选举过程中的“黑天鹅”，默克尔赢得了总理的位子，却输掉了大选，极右翼的选择党不仅进入了联邦议会，而且成为第三大党，大大改变了德国政党的格局。可以说，这次大选让“德国例外论”破产了，默克尔一度被认为是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柱石，德国是西方世界的另类，但是这次大选之后，只能说德国并没有在西方世界思潮转换中“免疫”。欧洲自二战结束以来的安全形势可能正发生历史性的转变，德国的这次大选就是一个症候。

　　默克尔的胜利也证明她是一个成熟有谋略的政治家，但是这次大选之后，默克尔的选择空间大大被压缩。现在的执政伙伴，社民党遭遇70年来的惨败，拒绝再度与默克尔合作，原因很简单，如果再合作下去，社民党不可避免地要遭遇泡沫化，沦落为小党。而第三大党选择党几乎是政治不正确的象征，没有哪个党愿意与选择党合作，即便默克尔为了组建政府愿意与选择党合作，两党的席位还是不能过半，如果选择党入阁，自由民主党和绿党必然拒绝合作。选择党的崛起让默克尔的总理位子更加脆弱，要组阁就必须放下身段、拿出诚意，当然还有内阁中的一些重要的职位，才能获得自由民主党和绿党的合作。

　　默克尔多次入选《福布斯》最具有权势的女性，但是第四个总理任期意味着诸多的不确定性，眼下面临着一场艰难的组阁谈判。默克尔几乎没有选择， 只能和自由民主党和绿党合作，但是各党之间的政策立场有很大的分歧，因此，默克尔的施政方针也必然需要做出妥协。默克尔建议现任的财政部长朔伊布勒到议会任职，可能将财政部长的位子拿出来与另外两党进行谈判。可以说，未来四年任期中，默克尔难以成为强势总理，而且党内对默克尔的批评声音也在增多。

　　选择党的崛起并不只是这个党选举策略的成功，更多的是德国政治气候，尤其是政治地理的重大转变。选择党简单来说就是反建制派，反移民、反穆斯林，就像选举漫画中展示的怀孕的白人女性说，要制造新德国人，还是我们自己来吧。

　　默克尔的难民政策是这次选举发生重大变化的原因之一，多元主义政策正在遭遇现实的挑战，从2016年科隆性侵案开始，德国也发生了多起恐怖主义袭击事件，虽然官方认为并非难民所为，但多是移民二代所为。文明的边界日渐清晰，进而引起了德国人的身份的疑惑，甚至是德国国家身份的迷茫，用塞缪尔·亨廷顿的话来说，谁是德国人？难民或者移民带来的国家身份问题正在成为安全问题，在德国之外更是如此。

　　德国大选之后两天，法国总统马克龙在索邦大学的演讲无疑让这个问题更加尖锐化。马克龙提出要更加深度的欧洲一体化，包括建立欧洲共同防务机制。马克龙的演说在多大程度上是“配合”默克尔，也很难说，亲商的自由民主党其实对欧洲一体化没有什么兴趣。

　　在选择党崛起的背后是德国政治地理的变化，支持选择党的选票基本来自东德，有些选区，选择党成为主流的政党。有的选民认为德国政府向难民撒钱，但是德国养老金领取者却没有办法买一副眼镜，普京是欧洲和平的唯一守护者，而德国依然在美国的占领之下。这样的观点看起来非常劲爆，但是也看得出来，东西德统一将近三十年了，但是裂痕犹存，尤其是在默克尔这位来自东德的总理治下，这种裂痕最终产生了政治后果，过去七十年来，没有极右翼的政党能够像选择党这样来势汹汹。

　　这次大选让“德国例外论”变得不再可信。二战结束之后，德国的“自我驯服”是欧洲一体化的动力，也是欧洲政治格局历史性变化的基础。德国成为“经济动物”，选择党在议会中获得了94个席位，表达了与德国主流观点相左的立场。未来德国在欧洲可能需要重新定位，究竟德国优先还是欧洲优先，已经成为一个问题。战后德国是将自己融入到了欧洲一体化的进程，以欧洲一体化的水撑起德国的经济崛起。现在的德国已经不同以往，尤其是欧债危机之后，德国的严厉紧缩政策其实就是德国利益优先，也引发了欧元区内部的争吵。经济上的纷争，利益的重新分配极可能变成欧洲的政治挑战。

　　知名的国际政治专家罗伯特·卡根在《天堂与实力》这本书中提出，“苏联的垮台不仅消灭了欧洲的战略对手，而且在某种意义上消灭了地缘政治存在的必要。许多欧洲人都将冷战的结束看作战略假期。”冷战的和平红利在欧洲释放殆尽，现在的欧盟面临着英国脱欧、特朗普、普京、难民危机、恐怖主义袭击以及民粹主义的崛起，这些挑战叠加在一起，欧洲的战略假期要结束了。

　　不可否认，在默克尔治下，德国已经崛起，成为被邀请的领导者，战后欧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受到德国国内政治变化的影响。选择党可能是德国政治出现病症的征兆，以默克尔过去十几年的政治经验和谋略，可以治疗德国的病，可能下一次大选，选择党的地盘会大幅度缩减。现在需要关注的是默克尔政府未来四年的政策选择。默克尔和马克龙在未来四年如何引领欧盟的发展，马克龙想恢复法德轴心的结构，让法国重新上岗，至少和德国一起驾驶欧盟这辆列车。马克龙终归还是年轻气盛，从目前来看，两个具有权威人格的政治家合作起来可能不是那么容易。至少，马克龙在索邦大学“唤醒”欧洲的说法，有些让德国人受不了，包括欧盟应该持续扩大，包括巴尔干半岛等等。默克尔未来的政府无疑继续会从欧洲优先的道路上后撤，法德轴心之间的距离也会拉大。

　　从二战结束以来，欧洲的和平化依赖于美国对欧洲的安全承诺，而近代四五百年一直浸染于战火的欧洲一夜之间放飞了和平鸽，从权力结构来说，无疑是一次历史性的坍塌。现在欧洲面临内外安全问题，尤其是恐怖主义已经关系到欧洲的文化和国家身份，这样的挑战只有欧洲自己才能完成救赎。德国这次大选无疑宣布，欧洲人的战略假期结束了，还是要自力更生，至于欧洲采取何种安全观，还是看默克尔以及法德之间的合作程度。